北方来的剑宗弟子一事还是在城中引起了一些纷乱，对于民众而言，他们并不知道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或是来了什么人，但是昨日的下午的那种异象终究是很难解释。

不是所有人都像青悬薜一样见过世面。

是以竟传出了西南妖族举族而来的消息。

镇妖司并未出面辟谣，这种荒唐的消息，终究站不住脚，就算一时之间传得再如何栩栩如生，过不了几日也将自然淡去。

人们慌乱了几日，但是终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，闹剧也便悻悻然落幕。

宫中或许忙于皇权的争夺，亦是没有做出什么表态，女帝或许曾在迎风楼高高的眺望过人间这场剑雨，但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。

或许她期望于镇妖司能说些什么。

纵使再如何像陛下，也掩盖了不了未曾见识过槐安大道的事实。

明合坊中这几日最热闹的府邸，不是左丞，而是太尉。

左丞或许将朝权握在了手中，但是天下兵权依旧在太尉手里，先帝逝去之时，人们一直都未曾找到另一半兵符所在，一直有人怀疑兵符或许通过某种手段，已经落在了太尉手中。

所以陛下拥有什么？

或许只是一个陛下的名头而已。

剑雨之后，依旧是黄粱故旧的阴雨。

是以连左丞踏入太尉府的样子都是那样的没有新意。

这几日一直便有人过来问，若是妖族下山，黄粱兵力能否撑住。

多了终究惹人厌烦。

太尉知道那场雨的原因和所谓的妖族下山并无关联，但是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，只是敷衍而过。

当年先帝能够将妖族驱逐至西南山脉，人间便不应该这般惶遽于妖族之事。

太尉想的更多。

相比于妖族下山，槐安来人才是更大的威胁。

究竟是游历还是别有目的而来，很有可能便是决定着黄粱之后安稳的事情。

太尉站在院中雨檐下，目光游离的看着檐下滴雨，有些心中烦闷。

然后左丞便推开院门走了进来。

门外站着的下人依旧尽职尽责的看守着大门。

左丞平静的合上门。

太尉看了他一眼，什么都未说，仿佛对于这种事情早便习以为常一般。

“太尉大人这些年倒是见识了不少。”左丞越过院中雨幕，走到太尉身边，慨叹着说道。

“见识倒不多，只是我觉得你既然敢专揽朝政，总该有些底牌。别人相信镇妖司站在你这边，我可不会信，既然不是镇妖司，也无兵权支撑，那么能够让你这般有恃无恐的，也只能这种情况。”太尉看了眼左丞，淡淡的说道。

“或许有更多的可能。”

“但是至少这一点我猜对了。”太尉平静的说道，“想来当初真正向青途观疯道人学修道的人其实是你，五皇子是向你学的吧。”

左丞摇摇头说道：“我们互相问道罢了。”

“我并不关心你是如何学道或是问道，我只想知道左丞大人来我府上还不愿让旁人知晓是为了什么？兵权？还是你也需要一个聊以慰藉的借口？”太尉嘲讽的看着左丞说道。

左丞并未在意太尉神色之中的讽刺之色，依旧平静而舒缓的说道：“我不要兵权，我只要你保证，在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，天下兵权不会落到陛下手中。”

太尉继续讽笑道：“我还以为你真的有恃无恐，却原来也知道害怕。”

“我从来都不是你所谓的有恃无恐，我是有恃且恐。”左丞却是突然看着太尉，看得他脸上讽笑都不自觉的僵硬起来。

“但我所恐慌的，是我在生命的某一日，突然否定自我。”左丞平静的说道，院中雨声淅沥，但掩不了话语中的坚决。

“所以你要知道，我对于这件事情有着怎样的决心。”

太尉沉默着。

他自然知道这便是来自左丞的威胁。

所以他想了很久，才缓缓说道：“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怀疑，另一半兵符也在我手中，但是我手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一半，天下兵权如何，我也管不了。陛下死前曾经与镇妖司接触过，你若是真的如此坚决，其实应当去镇妖司找一找兵符所在。”

左丞轻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太尉大人何必这般挑拨，纵使兵符真的在镇妖司手中，我又何必去动那种地方。”

太尉说道：“若是你能取回另一半兵符，我这半兵符大可以交由你处理。”

左丞平静的看着太尉，从袖中取出一物悬在太尉眼前。

正是太尉所说的落在了镇妖司手中的另一半兵符。

太尉沉默下来。

左丞却是将那一半兵符再度收了起来，亦没有逼迫太尉交出兵符的意思，正如他开始所说，他想要的，只是不想太尉的那一半兵符落到女帝手中，虽然只是一半，但是这一半兵符落在不同的人手里，却是有着不同的威慑力。

他左丞手执兵符，自然不如太尉手执兵符，太尉手执兵符，又怎能比得上女帝手执兵符？

“从一开始我便说了，我不要你的兵权，但是我要女帝亦不能拥有兵权。”左丞缓缓说道。

太尉沉默许久，终于点了点头。

左丞平静的走入雨中，太尉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，想了想说道：“你有没有重设典客司的想法？”

左丞在雨中停下，回头看着太尉，说道：“太尉大人为何突然会这般想？”

“北方来人，总要有人处理一下。”

左丞转身离开，缓缓说道：“我会与陛下商议。”

推开府门，下人依旧尽职的守着门口，全然没有注意到左丞的身影一般。

直到左丞走后很久，那些雨水里才突然迸发出无数的天地元气，犹如泼墨一般，在院中写了一个临字。

太尉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个字。

他很清楚，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反应快，这个道文此时便是写在他眼中。

风雨不断，那个写在雨水中气势内敛不拘形意的临字很快便被轻易的吹散。

太尉看着院中雨水很久，突然觉得或许自己该染一些重疾。

于是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，然后吐了一口血。

京都久雨不歇，伤寒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。

很快京都便传出了太尉往年旧疾复发，又染上风寒的消息。

迎风楼。

女帝坐在楼中，身前放着一张小木桌，桌上摆着一些茶水。

蓦回首站在一旁，手忙脚乱的翻着一些他收集来的近事，一一说给女帝听。

譬如城东命案，譬如昨日剑雨，又比如最新的，太尉突然病重一事。

女帝一面扶着茶壶断断续续的倒着茶，一面听着那些事情。

少年说完，收起涂满了自己鬼画符字迹的小书册，尽职的站在一旁，尽量不去看女帝越来越优雅端庄的倒茶方式。

女帝倒了一杯茶，端到唇边抿了抿，眉头微微蹙了蹙，却又很快舒展开来，将茶水递给少年，缓缓说道：“你尝尝，据说是一种京都很流行的茶。”

少年犹豫的站在一旁，女帝瞪了他一眼，少年乖乖的跪坐在桌旁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。

“我怎么都没想到，京都会流行喝这样的茶，我还以为就以前我们无聊的时候会从路边摘一些野花来泡水喝。”女帝看着少年低头喝水的样子，突然有些想笑。

所以她也便笑了。

“你说以前村子大娘说的东宫娘娘烙大饼是不是真的。”女帝想着这些事情，一面笑着一面说着。

“我又不是陛下，我怎么知道。”少年耸耸肩说道。

女帝笑着笑着就收敛了笑意，看着转头看着楼外风雨，平静的说道：“其实很多事情究竟是笑话，还是真话，我们都很清楚。”

少年看着女帝那种深藏着落寞的神色，突然有些心里发慌，不知缘由的惊悸与惶恐。他伸出手，想像从前一般帮她理一理鬓角的发丝，只是犹豫了很久，还是收回了手。

“但是我们却不得不将真话当谎言，将笑话当诚恳。”女帝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动作，只是看着楼外风雨，缓缓说道。

少年什么都没有说，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向很笨。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便总被嘲笑，现如今在京都他只好尽量不去说话。

有风吹乱发丝，女帝等了很久都无人帮理，于是自己挽了挽，继续说道：“那就当太尉是真的病了吧。”

女帝说着，看着那杯没喝完的野花茶，看了很久，突然歪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年。

“你觉得镇妖司是个什么地方？”

少年伸手就要从怀里去掏他的小本本。

女帝当然知道他的小本本上记了很多东西，字迹潦草到谁也看不懂的地步。

“算了，当我没问。”女帝无奈的扶了扶额头，理了理身上红衣，站了起来。

少年握着剑，虔诚的站在一旁，像是想要护住女帝，人间恶意不能进，风雨也莫想进。

“野花茶这般难喝的东西，都能在京都成为一种流行风向。”女帝站在高楼之上，越过宫墙看向犹如棋盘的京都，似乎想要找到那一处深藏巷中的司衙坐落在何处。

“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地方。”

少年不知道怎样接话，握着剑一副剑客模样，又伸手挠挠头说道：“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，我都会保护你的，阑.......陛下！”

女帝本来一番姿态颇有帝王之意，却被少年的话语硬生生破坏了意境，叹了口气，回想起一些过往的事情，说道：“记得好多年前，我们在村口山道捡到两张巫鬼法符，当时我们很害怕，打算回去交给村长，路上有张符纸突然动了起来，像是里面封印了恶鬼将要脱困一般，我记得当时我都快哭了，问你说万一里面的鬼跑出来了怎么办，你当时说，那，我们就撒谎说只捡到一张呗。”

女帝说着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少年想了想，说道：“是啊，你看这么多年，我们还是在一起啊。”

女帝什么都不想说，转回头来看着风雨陷入了沉思。